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0章 歉意

關燈
曲何和關栩到了醫院,何萍還沒出重癥監護室。

“病人家屬在哪?”

“在這!”

“是不是o型血,能不能獻?”

“能。”

“小劉,帶他去抽血!”

“大夫,我……裏面的人怎麽樣了?”

“那是你的……”

“是我媽。”

“嘖,情況很不好,病人腹部的刀傷傷到了肝臟,送過來的時候失血過多已經昏迷了,現在正在全力挽救。”

“刀傷。”曲何喃喃道,“怎麽會是刀傷。”

他讓醫生給他抽走很多血,出來時有些踉蹌,被關栩扶住了。

他扔了胳膊上的棉簽,推了把關栩,“我沒事。”

兩個警察走過來。

“你好,請問哪位是曲何?”,

“我是。”

“馬偉成是你繼父吧?”

“是。”

“馬偉成飲酒過量,和吸毒過量的何萍發生口角,在其腹部砍了三刀,現在已經被刑拘,你母親的情況不是很好,如果……會按照過失殺人處理,麻煩做個筆錄吧。”

“你他媽放什麽屁人還沒死呢!”關栩推了小警察一把。

曲何像是沒聽明白,他低頭看了眼關栩牽著他的手,有點想掙開,卻被握得更緊了。

急救室的門打開,醫生摘下了口罩,縱使見慣了生老病死,語氣也有幾分焦急惋惜,“病人家屬來了沒,趕緊進去說幾句話。”

“她……她是不行了嗎?”

醫生是個中年婦女,一時間以為這倆高高帥帥的男孩和裏面那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傷者有什麽奇怪的關系,一時語塞,表情也有些一言難盡,什麽也沒說揮了揮手。

關栩瞬間察覺到,楞了下,趕緊把人拽進了急救室。

裏面安安靜靜,有血腥味和麻醉劑的味道,濃稠,黏膩。很像筒子樓窒息的環境。

曲何以前在醫院當過義工,他見過很多形容枯槁憔悴不堪的人,有的經歷化療、透析,瘦的皮包骨,面色蒼白蠟黃或者烏青,嘴唇幹裂,脫發嚴重甚至禿掉。

但他從沒想象過有一天何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像一條艷麗狠毒的蛇被人紮了七寸磨了爪牙,成了一樣沒有生機的模具。如果不是還眨了一下眼,他幾乎會以為這人已經死了。

何萍看見了曲何,也看見了他後面的關栩,眼神動了動,目光黯淡的幾乎湮滅。曲何搖搖頭,見了太多她濃妝艷抹飛揚跋扈不講道理的德行,這樣不說話的,還是頭一次。

她的妝不見了,曲何心想,其實她素顏很好看。從她臉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證明自己存在過,體內流淌同樣血液的人,此時她的生命正一點點流逝,可能不久之後世上就再沒這號人了。可能幾分鐘之後曲何就擁有了一個新身份——孤兒。

何萍指了指氧氣罩。

“拿下來?”

何萍閉了下眼睛。

“拿下來你死得更快。”

何萍沒動。

曲何也沒動,他垂著手站在那,突然很想抽煙,無意識搓了搓手指,“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你為什麽選擇他。不過這些都沒用了,你是自食惡果,怨不得別人。”

他表情似笑非笑,眉眼間的冷漠把內心嚴絲合縫的包裹起來,誰也看不清真實情緒。

“何萍,你看我還不到二十歲,你這個媽當的,是不是太輕松了點。”

何萍眼睛顫了顫。

“你下去的時候,要是遇見我爸,你告訴他,你們倆,都欠我的。”

何萍擡了擡手,曲何上前幫她把氧氣罩拿了下來。

“曲、曲……何。”

何萍不知是不是傷到了肺葉,說話的聲音像拉風箱一樣。

曲何往前走了一步,那一瞬間他看向何萍的眼睛,想從那裏看出一點多餘的神色。悔恨難過痛苦遺憾……怎樣都好。怎樣都足夠給曲何一個追憶她的理由。給他一個日後回想起來還能舉出一樣不至唾棄的理由。

然而沒有,何萍眼裏什麽都沒有,幹凈的像人跡罕至的荒園裏那片湖。曲何想,何萍的心裏也不曾有人進去過,所以才會像那湖一樣,肉眼看不到任何痕跡。

她到死都不會告訴自己,很多事明明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麽她偏偏把生活過成了最差勁的樣子。

“曲……何。”

“下、輩……子,別、當,我……兒子。”

曲何靜靜盯著他,握拳的手心被指甲摳出深深的凹痕。他猛地轉身就要離開,又被何萍高聲叫住。

這次她的力氣仿佛快用完了,耗盡最後的殘留才說出來。

“對……對不、起。”

曲何渾身一顫,沒回頭,快步走了出去。

關栩把氧氣罩重新給她扣上,“你放心,我會照顧他,他接下來這後半輩子,都是我關栩的人,和你們家不再有一丁點關系,你可以瞑目了。”他也不會告訴曲何,這個驕傲又瘋狂的女人最後在說對不起的時候,眼裏是鮮明的愧疚。他不會讓曲何知道,這是她欠他的。

何萍像是受到了很大觸動,眼底有不明不白的激動湧現,好半晌平息下來,想再說點什麽,可是關栩已經離開,不給她這個機會了。

……

“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做完筆錄,曲何踩滅剛扔的煙頭,就見關栩站在他身後一聲不響的看著他。

“我陪你。”

“不用。”

接下來他還要處理何萍下葬的事宜,還要整理遺物,不過他們家向來特殊,從他爸死了以後很多規矩都省了,如今也正好一切從簡。

“我跟著你,我不說話。”關栩一米八十多的個子,老老實實的窩在他身後。

曲何看了他一眼,突然揪起了他的衣領,“跟著我幹什麽?”

關栩沒說話,安靜的看著他,眼裏都是心疼。

曲何突然就看不得這樣的眼神,松開了他,快步往前走。

關栩把地上的煙頭撿起來扔到旁邊的垃圾桶裏,跟了上去。

筒子樓一如既往的熱鬧,無論背後藏了多少小人物蠅營狗茍的人生,至少現在,這些虛偽和無聊足夠欺騙每一個習慣裝糊塗的人。

曲何家門外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見到來人之後紛紛圍上來。

“你媽咋樣嘞!”

“我看擡出去時候流了恁多血,哎唷,嚇死個人嘞!”

“可不是,他家那口子真是個瘋子,沒得人性!”

曲何誰也沒理,到房門口才發現房子已經被封了,地面上的血跡凝固成黑色,惡心又觸目驚森。

“要不咱們等收拾幹凈再進去?”

“也行,估計也沒什麽東西了。”曲何最後掃了眼全是玻璃渣碎瓷片一片狼藉的地方,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天氣依舊很熱,空氣被炙烤的幹燥膠著,似乎下一秒就能燃燒起來。

曲何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何萍生前的律師。

何萍從吸毒開始就給他存了一筆死期,在市中心給他買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言明做他的婚房。筒子樓遲早要拆遷,新區一直都在修建規劃中,曲何家的房子面積不小,何萍把房產證也爭取了下來,並且認曲何為交接人。

何萍這一系列的舉動,間接讓曲何少奮鬥了幾十年。

曲何拿著公證處簽下來的遺囑——房產證,存折,□□。

“她有沒有留下什麽信件留言之類的。”

“有的,何女士說,如果她橫死,不用把她埋進祖墳,最好捐出去。”

“她那破爛的身體誰要?!”曲何情緒瞬間有些失控。

“額……何女士說,可以送給醫院當標本。”

“行了,謝謝你李律師。”

後事處理的很簡單,曲何大姑過來又被曲何送了回去,他一手操辦忙前忙後,聽從何萍的遺言把遺體捐了出去,但還是買了塊墓地,把一縷頭發放進了骨灰盒。

高考已經徹底結束,曲何沒有參加,此時他正躺在荒園的草坪上,頭頂是漸漸下落的太陽,他瞇著眼看了幾秒的天,藍藍的,沒有一絲的雲。

荒園已經開始重建,但是h市的公園太多,所以這裏依舊冷清。又因為天熱沒有遮光的建築,來人寥寥無幾。

曲何從沒想過,這個短命的女人這麽快就徹底離開了他,荒唐的像一場夢。他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說不定一覺醒來他還躺在陰暗潮濕沒有窗戶的筒子樓,門外是何萍尖利的嗓音,刻薄的讓他滾起來做飯,然後用極難聽的下流話罵他,像罵一頭牲口畜生一樣絲毫不留情面。

曲何看向坐在一旁忠犬一樣守護他的關栩,突然就伸手抓過這人的手,熱的,有些微汗。原來一切都不是夢啊,他突然就好想哭。

“你吃點東西吧。”關栩手裏拿著剛跑了幾裏地買的小蛋糕,“你抽走那麽多血。”

“那也沒把人救回來啊。”曲何把手擋在臉上,聲音悶悶的,“關栩,你說她怎麽那麽惡毒呢。”

“誰……”你母親還是你繼父。

“她活著的時候把壞人當了個夠本,怎麽死了怕下地獄,上趕著做了點好事?還指望著我能憑這幾樣破爛兒記著她的好嗎?”

“吸毒還能存下這麽多東西,挺牛逼的。”

關栩沒說話,握著他的手用力了一些。

“她和我說了兩句話。”曲何說,“其實我最想聽的不是對不起,不是後悔吸毒當雞生了我,我想聽她親口承認瞎了眼找了人渣,想聽她說自己不該把我爸逼死。”

“她太驕傲了,嘴硬的下了地獄也不會怎麽樣的。”

“你說,她還有臉見我爸嗎?可能我爸早就投胎走了。”

曲何指縫裏有眼淚滑過去,順著眼角蜿蜒下來,一滴接著一滴。

關栩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摩挲著,他剛才去買東西是穿著背心的,外套上應該沒汗味兒。天氣預報說有雨,他怕曲何只穿著短袖會冷,就自己多帶了件。

嘆了口氣,把外套蓋在曲何頭上,在他耳邊輕聲道,“難受就哭出來,誰也看不見。”

關栩初次見他的時候,除了驚艷人的長相,其次感覺最明顯的就是他情緒的麻木,對社會各種人事不加掩飾的冷漠。曲何是一個不會表達悲傷和難過的人,經歷過那種家庭的孩子,壓抑和克制已經是融入骨子裏的東西。

但人不是機器,總有撐不住的時候,就像一個桶裝滿了水必然會溢出。他不怕溢出多少水,他怕這桶載不動壞掉。

曲何的身體微微抖動著,幾乎微不可聞的嗚咽聲傳出,像快要漲破的氣球被人戳了一個洞,卻並沒有爆炸開來,而是近乎悄無聲息的釋放所有的難過悲傷。

關栩擺弄著手機。

——二叔,馬偉成判幾年?

——我打聽了,那孩子他媽是吸毒致幻,而且還原現場發現是女方先動的手,要不是後來女方有掙紮和逃跑的痕跡就成防衛過當了,就現在最多也判不到三年。

——有沒有方法讓他多待幾年?

——你擔心曲何?

——曲何心理素質和調節能力都很強,我只是單純不想讓那人渣好過。

——這可不好辦,不過能讓他在牢裏不好過。

——那也行。

關栩收起手機,握了握曲何的手,放到嘴邊親了幾下,然後在他手裏放了一張面巾紙。

曲何拿過去伸到了外套裏面。

“我去撒尿。”

曲何看關栩走遠了,他坐起來,眼睛和鼻子都還有些發紅,不過已經不甚明顯,他看了眼旁邊的蛋糕袋子,眼裏有幾分看得見的迷茫。

他等關栩回來,說:“我想去市區那套房子看看。”

“行,我陪你,不過咱們得先吃飯。”

曲何搖頭,“抱歉,我沒胃口。”

關栩手指撚了兩下,打開一罐紅牛喝了一口,然後捏著曲何的下巴把他嘴掰開把飲料灌了進去。

“唔你幹嘛……”曲何費勁的咽下去往後躲,差點嗆到。

“你自己再喝幾口,不然怕你走起來頭重腳輕。”

曲何接過去喝了兩口,“好了。”

關栩給他擦了下嘴角,“走吧,天快黑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